落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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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平凡(一发完)

# 这是第三篇啦,还还还是瓶邪,本篇走温情偏悲情风,应该。。。不属于虐(小声说)


# 还是那句老话,小红心、小蓝手及小绿评刷起来,你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 时间线的话,应该是老吴和胖爷走后(不要打我),‘努力维持不要太OOC’ing


# 有一些私设,比如胖爷最爱吃的菜是什么,如果各本原著中有明确表述,请在评论中打死我


# 全文大约7.4k




“嗙——”


一个高挑的男人从一辆银灰色面包车中迈了下来,这辆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八成是个二手的,车型偏旧,颜色暗哑,车胎也磨损得很厉害。男人一手关上车门,一手往裤兜里塞车钥匙,许是钥匙扣上挂着的吊饰有些大,他也不纠结,任由那个吊饰垂出兜外,是一只黄色的小鸭子。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连帽衫,松松垮垮得包在身上,看上去有些清瘦却给人一种无处可寻的力量感。但在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商场前,根本无人注意到这个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的普通男子,就像他的面包车停在路边,同一排车混在一起,毫无辨识度。


张起灵一手插兜,站在商场里面的导览指示牌前,想着该去哪一层买需要准备的东西。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眼看就到年关了,年前应该也不会再这样从村里折腾到镇上了,“争取这次全都买齐”,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看好了楼层指示,找到直梯直接上到了四楼,张起灵开始在一个个铺位之间转了起来,他首先要买的也是一定要买的东西是相框。


“唉?这位小哥,看相框么?想要什么样的?”


张起灵下意识地偏过头抬眼看去,突然神情有些恍惚,“小哥”,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再听见这样被人叫了。他脑中不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面目清秀,这人每次叫“小哥”的时候,尾音都会上扬些;转而这人像竟然变得有些肿了起来,一脸傻笑,超大嗓门,周身都好像嘈杂了起来。张起灵定了定神,那胖人像和眼前略微发福的老板重合交叠,消失无踪。


老板见他并不回答,但又没抬腿就走,又开始介绍了起来,


“我这有塑料的,树脂的,亚克力材料的;带装饰的,不带装饰的;彩色的,素色的;什么样的都有,你看你喜欢哪一种?”


张起灵低下头,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些照片,指腹停在上面摩挲了几下,递给老板,


“要这种尺寸的。”


老板接过照片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同一个男人的独照,为数不多的几张里面是两个人,但依然可以看出来里面的主角仍然是那个男人。


“没问题,你这些都是标准六寸的。”说着,扶了扶眼镜,把照片递了回去,转身去找相框。


张起灵收回了照片,抿唇想了想,添了一句,


“要白色的,干净;不要多余的装饰,他不喜欢复杂。”


一下子缩小了选择范围,老板很快拿出一些符合要求的。张起灵伸手选了选,然后冲着其中一款抬了抬下巴,


“就这个,按照片数量包起来吧。”


“唉唉唉,好。”老板忙不迭地开始包起相框,头也没抬,接着说,“25元一个哈,小哥。”


张起灵闻言就要拿钱给他,钱包翻到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手,


“15元一个。”


老板立刻抬起头重新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心说这人看着不像是计较几块钱的人啊,脸上还是陪笑道,


“小哥,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不议价。”


“就15元一个。”


看他这么坚持,买得又挺多,又是今天的开门买卖,老板暗暗叹了口气,妥协道,


“这样吧,17元一个,都不容易,争个劳力钱。”


张起灵很是爽快,答应下来,好像刚刚面无表情讲价的不是他一样。给了钱,接过一袋子相框,他突然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柔和了许多。很多年前,吴邪和胖子带着张起灵逛集市,张起灵看到了一个地摊上的布兜,那样式和颜色让他觉得很熟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都已经走过那个摊位了,还回头瞄了一眼。就这么一瞄,刚刚好被吴邪看在眼里,可把他惊喜坏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直接拽着胖子一起转回那个摊位。


“小哥,你刚瞄了哪一个?”吴邪转过头期待地看向张起灵。


“不是,我说,天真你咋想的?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成色的东西啊,咱家瓶仔退休前过手的都是什么样的,怎么可能看上这些呢?”


吴邪用胳膊肘使劲怼了一下胖子,瞪着眼睛悄声冲他说,


“你是不是傻,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价呢,刚才小哥明明多看了这摊几眼。你这么一吼,他还怎么好意思说?”吴邪很怕张起灵像平常一样什么都不说,平时很难看见他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多看几眼,这次被自己发现了,只要他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就一定要买给他。


“那个,布包,好像在哪里见过。”张起灵缓缓说出口,抬手指了一下。


“好嘞,你等着。”吴邪眼睛都放了光,兴奋地朝老板喊道,“那个布兜怎么卖?”


“二十五不讲价。”老板抽了口烟,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道。


“啥包啊你卖25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丝线织的呢。”吴邪很清楚这货色大致值多少钱,也熟悉这里面的套路,下地前那几年吴山居小老板可不是白当的。“十块钱卖不卖,一口价。”


那老板也不吱声,低头摆了摆手。吴邪看这情形,拉着胖子和张起灵转身作势就要走。


“哎哎哎!得了,卖给你了,卖给你了。”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老板嘶哑的嗓音。


张起灵其实并不需要也没想买下那个包,直到现在那包还在家中柜子里放着,但是看着吴邪那时候飞扬又得意的神色,便把拒绝的话都咽下了,没啥用就没啥用吧,十块钱能让他笑了那么久,也很值。自己刚刚也学着他的样子尝试了那么一下,虽然没有他那么厉害,但是,好像感觉还不错。


兜兜转转,又去了别的几层,好不容易把东西都买齐了,张起灵拎着大包小裹出了商场。之前为了收腊排骨,吴邪和胖子把后排的座位都卸了,好腾出来地方,现下正好放上刚买的东西。一脚油门往家开,一路安稳无事。进了门,正赶上晚饭时间,张起灵也不着急整理东西,一头扎进了厨房准备做点儿什么先吃再说。其实冰箱里就有馒头和咸菜,若是在以前,拿出来热一热也就吃了,习惯了下地的人,赶上情况不好,一连很多天,天天干吃毫无味道可言的压缩干粮都是常有的事,馒头咸菜实在算得上是美餐了。可是在雨村这些年,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调吴邪的身体,吴邪也想尽一切办法改自己的“恶习”,“吃饭过于随意”就是其中的重点整改项目,只要他和胖子在家,就绝对会把一日三餐安排得营养均衡妥妥当当;进山之前,吴邪也会严格把控携带的粮食,会亲自煮好鸡蛋,亲自蒸荞麦面的馒头,亲自备好维生素泡腾片,再亲自都放到包里。谁能想到,曾经道上大名鼎鼎的哑巴张,张爷,现如今的人生信条是: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他担心。


这天一早,张起灵像往常一样起床晨练,喂好了鸡和鸭,悠悠地吃过了早饭收拾好碗筷,走去客厅撕日历。“呲啦––”露出来了下面的一页,上面粗体黑字写着腊月二十四。


“二十四,该扫房子了。”他自言自语道。


别看张家传承了上千年,繁文缛节也是一套又一套,可这些寻常百姓家里都知道的习俗,他都是从吴邪和胖子这真正学到的。他从长白山被接回来的第一年,吴邪嚷嚷了好久,说自己终于活着把人等回来了,说这年过年要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安排来过,说要让他感受一下普通人是怎么过年的。腊月二十那天,吴邪就站在日历前,边撕边问他,


“小哥,你知道那个关于腊月的顺口溜吗?”


张起灵看着日历又看看他,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吴邪抖着机灵说,“那我唱给你听!”


他说着,就把刚撕下来的那页用胳膊夹住,然后两只小臂抬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边拍手边唱,


“小哥小哥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


胖子听声从屋里出来,就撞见了吴邪给张起灵唱这个,笑得前仰后合,止都止不住,嘴里含糊不清地评论吴邪整个一大龄智障儿童。许是觉得太幼稚好笑,吴邪自己也没忍住,唱到一半就笑场了,一抬眼皮,张起灵站在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和胖子,勾了勾唇角。


前些天去镇上买的东西里,有很多都是布置房子用的,正是在今天派上用场。张起灵很麻利地先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地又拖了一遍,顺带着把鸡窝鸭窝也收拾了一番,之后拿上了相框进了二楼卧室。他一张一张把照片放进相框里,左看右看打量着怎么把它们都挂到墙上。照片里的人都是吴邪,偶尔有几张和胖子一起的,每张场景都很特别,角度都很刁钻,毫无章法;而且没有一张人物是看着镜头的,所有这些照片都更像是技术拙劣的偷拍。


吴邪自打张起灵进长白山守门后,就不怎么爱照相了。起初的那十年,是因为计划太大,牵扯太多,谋局太深,完全不能暴露自己的任何行踪,索性就不照了。那十年里吴邪开始慢慢明白,为什么张起灵活了那么久,除了西沙考古队的那张外,几乎没留下任何照片。他的肩上背负了相比自己百十倍的重担,一个出生了却没有资格拥有姓名的人,一个见惯了生死让时间都无可奈何的人,这个世界本就不会眷恋于他,而他也必不会不舍这个世界。接张起灵回家的那天,许是伙计们起哄,许是气氛使然,吴邪主动要求照一张相,那是铁三角死生茫茫十几年以来留下的第一个影像,也是前前后后所有年月里的唯一一张,现在就挂在一楼客厅正中央。照片已经泛黄了,彼时的胖子还没有后来那么苍老,一脸意气风发,若有两根雷管在手他登时就能再出去干一票;彼时的吴邪还没有后来那么虚弱,目光炯炯如炬,好像截至那天他人生中的所有愿望都已达成再无遗憾;彼时的张起灵还没有后来那么容易接近,满面清冷孤僻,但他偏头专注地看着边上的两人,好像看着自己的全世界。正式入驻雨村后,吴邪愈发抵触拍照,一年比一年更甚。张起灵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他始终不能完全接受当两人并肩时,岁月只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他想要的是共白头,可那霜雪为何只覆到他一人的发间?吴邪第一次意外发现张起灵也有了一根白发的那天晚上,他背朝着张起灵,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小哥,我终于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在陪着你,走过你的人生。”


张起灵看着满墙挂好的相片,躺在躺椅里晒着太阳的吴邪,给小满哥洗澡的吴邪,泡着脚跟胖子斗嘴的吴邪,喝醉酒迷朦的吴邪。。。这些照片时间跨度之大,整整覆盖了吴邪来雨村后的半辈子,张起灵每一张都照得小心翼翼,又一直藏了护了许多许多年。没办法啊,他舍不得,他怕自己忘了他。


下午正忙着,张海客打了电话过来问过年的安排,


“族长,我们已经定了三十那天到雨村,你还需要备些什么东西么?”


“不必了,都已准备妥当,就是来的路上记得捎些烟花。”


“好的。另外,今年小辈们也还一同去么?”


“嗯?”张起灵不知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这不今年他刚走嘛,”张海客顿了顿,缓着说,“怕。。。打扰他休息。”


“无妨,照旧都带过来吧,吴邪喜欢孩子。”


张起灵一直都不太清楚吴邪为什么很喜欢孩子,他也不知道其实吴邪只是对张家的孩子格外疼惜。吴邪每次看见那一个个瘦小的身影,想到他们的命运大多已经被别人安排好了,就止不住地想象小时候的闷油瓶是怎样见过了人心最丑陋的模样,是怎样明白了流泪是最软弱的回击,是怎样认识了孤独是最可靠的朋友。他想多给那些孩子些爱,让他们的梦做得再长些,让他们的心冷得再慢些,好像这样就能连带温暖那个人的年少时光。


挂了电话,张起灵又忙活回了手头上的事儿,他刚正打算写一副春联。外面很多人都知道,吴邪一手瘦金体写得是行云流水,但很少人知道张起灵也深谙书法之道。他皱着眉略微思忖了片刻,像是在措辞,而后模仿着吴邪的字迹,抬手写下,


“曾与你掌灯月下听虫鸣,愿往后孤守雨村盼天晴”


这是一副不像春联的春联,可寻常人所求的富贵高升对张起灵来说当真是半分吸引力也无。这幅字,写得就是他当下的心境,他的渴求,他的余生。其实从前,写字、贴字、贴福、贴窗花这些都是吴邪做的,现在全归了自己,“要做得像一些啊”,张起灵兀自想着。每贴一张窗花,他就会站在那扇窗前停留一会儿,仿佛从那玻璃能看透时光和岁月,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曾经吴邪在家里忙忙碌碌布置安排的身影。


晚间洗过澡,张起灵随意擦了一把头发,毛巾搭在肩上,下楼先去了胖子屋里,给他拆换被罩。胖子屋里的摆设一切照旧,并未改动分毫。张起灵从柜子里抽出一套之前洗干净的,麻利地换上,那上面的图案是很少女心的那种,上面印着带着彩虹的小云朵。他站在门口,盯着空空的床出神,想着今年也该抽时间去趟广西看看了。算起来,胖子比吴邪还早走了几年,不过也正常,他比吴邪大上了许多岁。记不得是从哪一年,胖子开始变得琐碎起来,经常追忆起他们三个的曾经,还经常顺便安排后事,说西沙、天宫、墨脱他胖爷这辈子都去过了,值了;说临了还能跟他俩在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么些年也值了;说让伙计过来把客厅里那张铁三角合照复制一版,等他死了烧给他,他要拿去跟潘爷炫耀;说他房间不要改动,啥时候想家了还要回来看看。说这些的时候,满口俏皮话的语气,根本不像是一个在说自己身后之事的老人,唯独那天,阴雨连绵不断,已经下了小半个月,晚上,胖子浑身瘫在沙发里,望着院子,用刚好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咱仨那年刚来的那天,嘿,那日头照得,明媚极了;后来跟天真给咱小哥选生日,你说怪不怪,又赶上了一个大晴天;我本想自己也赶个好日子走,怕是赶不上了,别说,还有点儿遗憾。胖爷我这么些年一直赤条条一身无牵无挂的,要的就是潇洒那个范儿,我走了可别哭天抢地的,你俩好好的,别太想我。”


“神他妈我俩想你,烦都烦死了,还哭天抢地。”吴邪瞅了他一眼,心里泛酸,不知道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哎哎,得嘞。”胖子低眼,强迫自己笑了笑,“还有个事儿要拜托你俩帮忙,我走了之后,把我葬回巴乃,我要去找人,嘿嘿。”


当天夜里,胖子就走了,走得很安详,嘴角挂着笑。


许久后,利索地转身闭灯,关上胖子的房门,回到卧室,也给自己换上了一套干净床单,是套小黄鸭的,胖子很多年前买回来给他俩的。张起灵一直不明白胖子为何对这个图案如此执着,不过看起来吴邪似乎也很是喜欢。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张起灵罕见地有些失眠,人,真的可以感受到死亡的到来么,那吴邪那时是不是也是一样?


吴邪和胖子刚好相反,最后那段时间他越来越沉默,有时在房檐下盖着厚厚的毯子,望着远山,一坐就是一整天。张起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说,索性就不说了,只把自己的手蹭进吴邪的掌心陪他坐,每当这时,吴邪都会用力握回,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贝。张起灵没去见吴邪的最后一面,道上人都知道,解雨臣因为这事儿跟他怄气怄了好久,骂他一点儿都没变,说吴邪还是看错了人,会错了意,张起灵就那么听着也不解释。没人知道,其实是吴邪不想让自己陪他走。


那天难得的放了晴,吴邪早早就醒了,扶着楼梯栏杆跟在张起灵身后一阶一阶地下了楼,他一直都拒绝张起灵的搀扶。张起灵在厨房给他熬小米粥煮鸡蛋,张起灵在院子里喂鸡喂鸭,张起灵上楼去拿出薄毯给他盖上,他就那么盯着他看,屋里院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张起灵一早察觉到了,


“你今天有心事。”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没有,就是想,”吴邪眼睛不自然地瞟了下别处,“多看看你。”


说完,吴邪抿了抿微微发紫的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皮看着张起灵,缓缓向他抬起了左手,


“小哥,陪我坐会儿吧。”


张起灵似是并不意外于吴邪今日的主动举动,绕过茶几,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贴着他坐下。


吴邪也不客气,将头偏着枕到了张起灵的肩上,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小哥,我想吃山里的蘑菇了,你今天进山采些吧,晚上,”吴邪停了停,“晚上做给我吃。”


张起灵没答话,很多年来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锁着眉头。


“小哥?”


“。。。我在听,”张起灵抬手捏了捏鼻梁,“好,下午你在家等我。”


张起灵下午回家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拎着山里的蘑菇,房子里也不见了吴邪的身影,他并没有四处寻找他,就像早已知道一样。四下打量了一下,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打开来看,是熟悉的瘦金体字迹,只是略显虚浮,没了早年间的力道。张起灵知道,再不会有人写这样的字给他了,那一撇一捺,一顿一提,一下一下地揪着他的心。


“小哥,见字如面。


原谅我对你说了谎,这应当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哄骗你。


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哄骗成功了,我也应该已经出发去走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了。


我不能让你陪着我走这段路,我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留下你一人把你推回给孤寂,我没法任由你站在我的病床旁看着生命从我残破衰老的身体里慢慢溜走,我没法忍受道上人对你的揣测菲薄说你堂堂张家家主一辈子屈服于吴家为我养老送终。我是想要与你一生并肩的人啊,我的骄傲不允许这些情况发生;我是想要带你远离是非的人啊,我的私心也不允许这些情况发生。


这些日子,从前的种种总是萦绕着我。我好像能看到巴乃湖面下隐匿的张家古楼,那年你在我怀里,用尽气力对我说“还好我没害死你”;我好像能闻到长白山上凛冽寒风的味道,那年我给你送行,看着你去守那十年之约而无能为力;我好像能舔到古潼京里的漫天黄沙,那年我在那里,开始了为了九门,为了张家,为了我,为了你的最后反击;我好像能摸到墨脱喇嘛庙里你的那个石像,那年我站在它面前,鼓足勇气对你说“我愿意做你的现在”。


现在,你的“现在”还是要离开了。其实我已经很满足,若不是久居雨村以来你一直在为我悉心调理,我怕是要早走个十年八年。从一开始,你我就知道,终是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小哥,我第一次希望你的家族遗传病可以发作,忘记我,忘记胖子,忘记之前的所有,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俗世是劫,红尘是债,人心是赌,凡情是难,你身为张家人,不去感受,不去记忆,其实算得上是一种保护。


我走后,希望你还能好好吃饭,每天都要吃一个鸡蛋,不要随便馒头咸菜就将就一餐。不要用凉水冲澡,井水浇头,头发要擦干。我名下的产业,道上有关的,吴家和谢家会看着办,其余就是这个房子和那辆二手面包车,早就找了律师处理好了遗产事项,你可以把它们都卖了,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过接下来的生活,最后还有一张卡,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过些日子会有伙计送回来。


若你不愿忘记,就记住那个杭州西湖边铺子里的小老板和那个满嘴跑火车大鼎当头盔的京片子吧,那是我们最好的模样,而你在我们心里,从未改变。


万望今后诸事顺遂,平安喜乐,勿念我。


吴邪”


张起灵没有哭,紧紧攥着信纸窝在沙发上,捱到了第二天天亮。两个礼拜后,有心腹伙计登门带给了他两件东西,一个梨花木的小方匣,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句话,


“老板让转告张爷,结发之约不敢忘,信物盒已经跟着下地了。”


“嗯。”张起灵淡淡地回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张爷,节哀。”伙计说完,自知无理由再留,转身离去。


张起灵回到屋里,打开那个匣子,他其实大概已经猜到了,里面有一小堆骨灰和一张字条,


“你曾说,有根肋骨长在了我身上,如今归还于你,可百年后与你相合。”


张起灵不知道,那天自己转身出门的时候,吴邪就靠在门框边,嘴角噙着笑意,却紧紧攥着拳头,生生把要说出口的“再抱一下吧”忍了回去,他不能表现得太软弱太特殊,会被他察觉。而吴邪也不知道,其实张起灵早就看透了一切,他顾着吴邪的自尊与骄傲,逼着自己一步步向山里走,不去回头,吴邪啊,没有一次真的骗到了张起灵。张起灵躲在不远处,看着没一会儿吴家开车接走了吴邪,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院子。


大年三十这天,张海客带着崽子们上午就到了,还有一后备箱的年货和张起灵要的烟花。四个孩子恭恭敬敬地走到院子里,冲着张起灵行了礼,问了好。张起灵微微颔首,就嘱咐他们随意玩耍就好,可以喂喂鸡鸭,或者去山里看看,但是晚饭时务必要回来。除了一个年纪稍小,个头稍矮的孩子,其他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张起灵了,那孩子明显有些紧张。张起灵看着他,走了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叫什么名字。孩子怯生生地答了句,张无邪。张起灵的手突然顿住了,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张海客。张海客提着大盒小盒走了过来,


“那年,吴邪跟着你回了一趟香港张家处理事务,正巧这个孩子出生,还没定名字,这辈跟“无”字,吴邪就直接给定了,叫无邪,说是希望他不要像自己,希望他真的可以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孩子不知道族长怎么了,偷偷地抬了眼皮看,却发现族长看着自己的眼神越发柔和,就像一个和自己关系亲密的长辈。孩子不知怎地冲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张起灵怜爱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跟张海客说道,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晚上的年夜饭,都是张起灵一个人忙活的,张罗了整整一桌子。但张海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起灵做了红烧肉和小鸡炖蘑菇,这是胖子最爱吃的;还做了西湖醋鱼和雨仔参糕,那是吴邪最爱吃的;剩下的是各种各样的鸡蛋制品。两大四小围坐一圈,留了两个空位在张起灵的一左一右,孩子们很懂事地没有问吴爷爷去哪里了,想是张海客来前交待了一番。但还是有个孩子,嘴快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这么多鸡蛋的菜啊?”


张海客瞬时拍了那孩子的脑袋一下,呵斥他不要再族长面前放肆,乱说话。他进院就看见了那副瘦金体的对联,然后又是这一桌子菜,吴邪和胖子已经融进了他的生命里,流在了他的血液里。


张起灵闻声抬头,制止了张海客,


“海客,无妨,不要训诫他。”又转而向那个孩子说道,“我的爱人曾经对我说,多吃鸡蛋有营养。”他往那孩子的碗中夹了一块炒蛋,“你记住,爱人和朋友的话,要听。”


一晚上,张起灵陪着孩子们吃饭,看春晚,放烟花。他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孩子们在一旁嬉笑打闹,绚烂的烟花破开夜空,闪耀两秒,倏然落下。张起灵的前半生颠沛漂泊,他的命途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要远离尘土,他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如何入世,像常人一样生活。不知从何时而起,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温度,开始与这个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因吴邪而起,因胖子而起,因情而起,因友而起,这联系像一根细细的线,拴住了他这个本不知要飘向何方的风筝,拴住了他的心。他打算来年春天去山里多采些野花,回来做成标本,给吴邪留好;来年入冬多收些腊排骨,替胖子多吃几块;他打算找个时间飞去芬兰,去看看吴邪胖子一直盛赞的极光;他还打算做很多很多事,就这样平凡地过生活,也很好。




# 纵不敌秋草暮黄,我许你来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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